道路坎坷不平，還多有斷頭，車窗外飄來的是泥土與有機肥的味道——十多年前的一個春天，中通快遞集團副總裁張建鋒第一次來到位于滬郊青浦的華新工業園區，對這種“生機盎然”感到印象深刻。當時，中通快遞總部剛在華新落地不久，老工業園區產業設施老舊，外圍農田里油菜花開得正旺。

十多年過去了，華新鎮早已今非昔比。這里誕生了青浦首個千億級產業集群——快遞物流業，此外還有以汽車零部件為主的百億級高端制造產業，以及包括半導體芯片、生物醫藥等“新賽道”的十億級高新科技產業。

華新的巨變，當然離不開青浦區近年來承載的諸多重大戰略。但拋開這些，華新的故事依然讓人好奇：全國那么多鎮，為什么“快遞第一鎮”偏偏是華新？華新和快遞產業、快遞產業和鎮里的其他產業，是如何互相成就的？

從“劣勢”到“優勢”

青浦的行政區域地圖，呈一只東西向的“蝴蝶”狀，華新鎮位于這只“蝴蝶”東翼，和嘉定、閔行為鄰。你可能從未去過華新，甚至可能沒聽說過華新，但只要你有過網購經歷，那么你的快遞包裹大概率到過華新。

過去10年，在華新鎮這片土地上，300多家快遞物流企業匯聚于此，其中包括中通、圓通、韻達、極兔的全國總部。業內有種說法是，全國每10件快遞中，就有7件由總部位于華新的快遞企業承運。去年青浦快遞物流業營收1568億元，占全市的85%、全國的14.8%，其中絕大多數營收來自華新鎮。

極兔速遞

為什么快遞物流企業如此青睞華新？產業發展，需要諸多資源要素，包括土地、區位、人才、政策、公共設施配套等。對于這些資源要素的優劣，有時需要辯證看待：每個行業乃至每個企業看重的“點”都不一樣，從不同視角看過去，資源要素的“優劣”往往可以轉化。劣勢，換一個視角、換一個企業、換一個行業，有時就是優勢。

華新的“劣勢”明顯——偏遠。這個鎮遠離上海市中心，甚至遠離青浦的區域中心，并不在青浦新城腹地區域。對于傳統產業來說，這樣的區位難以迅猛起勢。早年，傳統制造業是華新鎮的支柱產業，2000年末已有近百家工業企業落戶華新，其中不乏新大洲摩托車這樣的“明星”企業。但不可否認，大多企業產值、能級不算高。

到了21世紀初，第三產業逐漸在滬郊興起，制造業在城鎮發展中的優先級一度被“降低”。華新鎮商會會長徐清告訴記者，彼時的華新人有些迷茫：今后還要不要發展制造業？發展，看不到未來勢頭；不發展，除了制造業還能發展什么？

轉機很快出現——以淘寶為代表的電商平臺迅速興起，帶來大量的快遞物流業務；2009年10月，我國《郵政法》正式施行，民營快遞企業迎來發展春天。那段時間，中通、圓通、韻達等企業敏銳地發現了華新這塊“寶地”，紛紛前來接洽。

中通快遞

在民營快遞企業看來，華新的傳統“劣勢”其實是不可多得的優勢。對快遞物流業來說，這里是絕佳的集聚地。華新鎮內有4條高速高架路網縱橫，10分鐘就能到達虹橋綜合交通樞紐，1小時半徑覆蓋長三角廣闊腹地。從上海看，這里是邊界；從長三角看，這里卻是熱力十足的“圓心”。

“從鎮域經濟的發展邏輯看，核心是找到獨屬自己的產業領域，并把這個相對垂直的產業領域做到‘天花板’。華新發展快遞物流行業，無疑有巨大潛力，這也是我們把交通通達的特點轉化為發展優勢的重要手段?！比A新鎮相關負責人告訴記者。

從“汗水快遞”到“數字物流”

從導入快遞物流產業，到形成千億級產業集群，過程并非一蹴而就。鎮域經濟發展過程中，常常會遇到這樣的問題：一個行業，和區域的適配度、當下發展勢頭和未來發展趨勢之間，有時是個“不可能三角”。如何權衡，考量著主政者的智慧和水平。

具體到華新，難題顯而易見：快遞物流行業發展初期，業界對其的評價通常是“混亂”、“無序”。談及“快遞”，多數人不會把它當成是高端產業，往往將之和滿街跑的電瓶車、高如小山的包裹堆及揚塵不斷、壓壞馬路的大型集卡聯系在一起。

和區域的適配度高、當下發展勢頭也好的產業，如何才能有更大的發展空間和潛力？轉型，迫在眉睫。這些年，華新鎮一直在幫助快遞企業“勤修內功”，專注于信息化、自動化、標準化發展，改變“快遞業大而不強”的狀態。

2017年5月12日，“物流信息互通共享技術及應用國家工程實驗室”于華新鎮圓通總部揭牌。在圓通速遞總部的快件物流資源共享平臺上，實時顯示著圓通等多家速遞企業的到件量、派件量、簽收量等信息，以提升物流行業的運行效率。

圓通雙子樓

中通也研發出支持末端快遞員收派的專屬App、提升分揀效率的自動化分揀設備、解決“最后一公里”配送難題的無人機、無人車等數字化產品。

借助長三角一體化的東風，近年來，青浦致力于打造一條無形的產業廊道——長三角數字干線，依托G50滬渝高速與沿線城市形成緊密合作，打通沿線產業園區和產業鏈，協同打造數字創新發展帶?？爝f物流業，也正向數字化方向轉型。華新鎮以商貿服務型國家物流樞紐建設為契機，加快推動物流業向數字化、信息化、高端化發展，推動快遞物流一頭向數字供應鏈延伸、一頭向數字物流裝備拓展。

位于華新鎮的虹橋數字物流裝備港，就是這方面的典型例子。基于快遞物流總部集群優勢，裝備港重點發展快遞收寄、分揀、運輸、投遞、倉儲各環節智能裝備制造、技術創新和市場應用場景。未來，裝備港還將圍繞分揀設備制造、智能機器人研發、無人機技術研發、氫能源汽車物流應用、冷鏈運輸技術裝備等方面，提升快遞物流產業全流程數字化、智能化和裝備化水平，為智慧物流裝備產業賦能。

韻達

頭部物流企業已在此布局。比如，圓通在虹橋數字物流裝備港投資建設圓通智慧航空物流裝備生產研發基地，聚焦物流信息互通共享、智能裝備信息化和自動化、物流標準體系建設。“我們不再只是‘汗水快遞’，而是‘智慧物流’。”張建鋒說。

從“由量到質”到“由質到量”

數字化是手段，不是目的。在華新鎮工業園區經理沈國輝看來，物流數字化本質上是以其核心能力去賦能更多行業，推動數字物流業與鎮域內先進制造業耦合。

目前，除了快遞物流業，華新鎮的特色產業還有以汽車核心零部件為主的制造業。汽車制造業屬于典型的離散制造行業，供應鏈高度分散。在華新，發展“快遞進工廠”、“園區物流”等新業態模式，正好可以讓特色服務業為制造業賦能。

這方面，華新的物流企業已在布局。以中通為例，2021年，中通與福田戴姆勒汽車合作，通過整合快遞、快運、云倉等資源，為福田戴姆勒汽車提供零部件入廠的全程供應鏈服務，大幅提升其資源管理與協同能力，提高工廠的庫存周轉率。

沈國輝告訴記者，如果說快遞業自身轉型，是一個“由量到質”的變化，那么升級后的物流業與多行業耦合共生，則是一個由“質”重新再到“量”的變化。“量變帶來質變，這是產業轉型的必由之路；而這種質變又會帶來量變，體現在產值、稅收的數字上，體現在‘畝產論英雄’上?！?/p>

目前，虹橋數字物流裝備港正發展智慧物流特色產業集群，聯動“虹橋智造園”“虹橋數字谷”“虹橋醫創城”“虹橋生態灣”四個產業載體。近三年，這一產業集群的營收年年攀升，2020年至2022年分別為221.22億元、285.79億元和316.41億元。

在“量”和“質”不斷轉換、螺旋上升的過程中，對于土地的高效利用至關重要，這直接決定著產業發展的能級和成色，尤其要解決推進建設用地減量化、釋放較多土地空間后由于定位不清晰、缺乏精準招商等原因導致的資源配置不盡合理問題。

廠房、庫房整治后

2022年以來，華新鎮已清退廠庫房超過13萬平方米。完成整治銷項后，華新鎮著力提升資源利用效率，進一步完善準入流程，明確企業履約達產責任，做好“騰籠換鳥”工作。

另一個角度上來說，產業發展，有時往往是“功夫在詩外”——城市活力、公共配套乃至商業環境，和產業發展也有千絲萬縷的微妙關系。在這些方面，華新目前仍有短板，這恐怕也是這個“快遞第一鎮”在非產業人群中知名度并不算高的原因。

對此，華新已在布局。以城市更新為例，自2001年鳳溪鎮撤制以來，華新鎮鳳溪地區的發展相對緩慢。今年，華新鎮鳳溪“城中村”改造項目正式啟動，項目總投資額約336億元，將打造一座古今融合、水城融合、產城融合的鳳溪新城，一系列公共配套項目也已同步推進。華新這座“快遞第一鎮”，未來將更具實力與魅力。

鳳溪“城中村”改造效果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