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7日，美團、餓了么先后就“騎手過度跑單將被平臺強制下線”的傳聞對外發聲，證實其正在各自探索騎手的防疲勞機制。

“親愛的騎手伙伴：為避免長時間跑單影響您的安全，平臺將針對每日累計跑單時長較長的騎手發送彈窗提示，請休息后再繼續跑單；對于累計跑單時長過長的騎手進行強制下線，次日可正常跑單。”

《財經》通過問詢得知，上海、浙江、江蘇等華東省份的騎手與合作商已經收到了上述《關于騎手過度跑單強制下線的通知》。其中，浙江的多位騎手表示，他們在上個月的時候已經收到了相關信息。浙江是美團本輪優化舉措最早的實驗點。

騎手在社交平臺上發布的相關通知；圖源：騎手視頻截圖

餓了么方面也表示已于8月在全國范圍內上線關于騎手休息的措施：如果騎手連續跑單時長較長，會觸發建議休息的彈窗提醒；如果連續跑單時長過長，會有小休要求，相關舉措正持續完善中。

“我感覺這是個挺好的事兒。”章程是北京地區的一位美團專送騎手。他介紹說，“防疲勞機制”試運行時，他因為工作時長不足，沒有觸發過彈窗警示和強制下線。但是，他身邊的朋友遇到過因跑單時間過長而被強制下線的情況。

章程對這種防疲勞舉措表示理解和支持，他告訴《財經》，長時間工作身體難免會超負荷運轉，尤其騎手需要長時間、長距離騎車，這種情況下疲勞會帶來很大的風險。但是，也有騎手對《財經》表示，“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需要掙錢的騎手們會有自己的方法來應對。

騎手看法不一，有人需要多賺錢

安見是成都市成華區的一位美團眾包騎手。在他的印象里，大概2023年底或者2024年初，美團系統上就已經在試運行防疲勞機制。他一直不清楚該機制的具體情況，只是在后來的跑單過程中收到過幾次建議休息的彈窗提醒。“（收到提示后）先把手上的單跑完，身體吃得消就繼續送，吃不消就下線回家。”

據安見了解，周圍的騎手朋友們還沒有遇到過被強制下線的情況。一位美團站長也表示，根據他的觀察，防疲勞機制是約束極端案例的，大多數普通騎手平時的工作時間沒有那么長，并不受影響。

安見提到，騎手就是個多勞多得的工作，想多掙錢的，就會自己選擇加班。

安見通常在上午九點多上線，下午跑到五六點，一天累計工作時長在七八個小時，每天可以收入200元左右。這樣的工作時長和收入在他所在的站點屬于中等偏下的水平。同站點收入高的同事一天可以掙五六百元。

章程的情況類似，每天的騎車里程在80公里到100公里之間，步行距離四五公里。每天九點多下班回家，他還會做些家務。章程已經從事騎手工作已經五六年了，幾乎每天都是這樣的狀態。他表示，自己可以長期維持這樣的工作和生活節奏。

根據中國新就業形態研究中心發布的《2023中國藍領群體就業研究報告》，外賣騎手旺季平均每日在線時長為7.79小時，平均送單時長為6.9小時；淡季平均每日在線時長為6.2小時，送單時長為5.1小時。從該組數據來看，騎手平均在線時間并不算太長。

據多位騎手反饋，專職騎手每天的工作時長通常在八九個小時，配送25單-30單左右。不過，騎手的工作強度與區域、配送范圍有較大關系。例如，在北京國貿CBD等辦公場所集中的地區，工作日的單量更大，周末會相對輕松；若是五六環外居住人群集中的區域，工作日會相對輕松，周末的單量就上去了。

根據章程的了解，此前美團的新舉措通常會在北京、上海、杭州、南京、天津等城市開展試點。并且，在推行一項新舉措前，平臺一般會通過兩個渠道來聽取騎手的聲音和反饋，一是App上的問卷、調查等，二是讓騎手代表先行體驗。防疲勞機制試運行前，平臺也曾做過調查，內容包括“期望的工作時長”“工作時間以外的安排”“勞動強度是否能接受”等等。

北京、山東、廣東、重慶多地騎手對《財經》表示，今年美團組織了多場懇談會，關于權益保障的話題是大家最關注的。但關于“是否要限制騎手跑單時長”，仍有不同聲音，部分騎手認為他們很需要通過跑單多賺錢，改善生活。

廣東的美團騎手阿婷認為，從騎手角度考慮，如果沒有合理的補償機制或者足夠的溝通解釋，這種強制下線可能會影響大家的收入，引發不滿情緒。

但是，阿婷認為這樣的規則也有其合理的一面。過度跑單可能會導致騎手疲勞駕駛或者匆忙趕路，增加發生交通事故的風險。同時，防疲勞機制或許也有助于保證訂單分配的公平性，避免個別騎手占據過多訂單資源，保障整個配送體系的均衡運作。

被強制下線了，換個平臺接著跑？

多位騎手向我們表示，該舉措一旦推行，受影響更大的是原本跑單收入高的部分騎手。“很多人是靠熬時間來多掙錢的。”

安見和章程面臨的生活壓力不算大，可以根據自己的意愿和身體情況靈活調整工作時間。但是，對于很多上有老、下有小的騎手來說，加班就是家常便飯了。對于這些真正需要通過長時間跑單來賺錢的人，防疲勞機制難免會造成些此前沒有的困擾。

但是，騎手們也有應對之策。章程有位朋友就曾被美團強制下線過，但他會在其他平臺上繼續接單。“沒辦法，他需要錢來養家糊口，不多掙些，家里孩子的生活、老人的贍養都會有問題。”章程說道。

類似的問題在網約車行業已經出現過。為了防止司機疲勞駕駛，不少網約車平臺都有“司機在線時長每滿4小時，就強制休息20分鐘、累計時長達到10小時強制下線”等機制。但是，在實際操作中，大多數司機都是多平臺接單，這個平臺被強制下線了，就上另一個平臺繼續聽單。平臺的機制難以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南開大學法學院副院長、南開大學數字經濟交叉科學中心研究員陳兵教授此前接受媒體采訪時認為，設置最長在線時長應成為一個行業標準。但對于這種靈活彈性的就業形態，想要通過外部規定來避免超時工作的可能性很小，騎手可通過切換平臺等方式繞開限制。如果強行限制他們切換平臺，就不是靈活就業了。

此前，外賣騎手因工作強度過大而導致猝死的問題曾多次被關注。最近的一次發生在2024年9月，杭州市余杭區一外賣騎手躺在電動車上休息期間猝死。據《財新》報道，該騎手為眾包騎手，平時在餓了么、美團等平臺都有接單，一個平臺觸發疲勞提醒了，就換另一個。

美團提供給《財經》的資料顯示，2021年以來，美團先后推動了七次算法公開和相關改進，貫徹落實“算法取中”要求。如將“預估送達時間點”改為“預估送達時間段”，為騎手預留更多緩沖空間。數據顯示，改進實施后，騎手因超時、差評等問題導致的異常情況減少52%，用戶差評率下降67%，配送體驗顯著改善。針對騎手在線下遇到的異常場景，平臺為騎手提供補時，讓訂單的配送時間更合理，騎手也可通過改派、轉單、自行設置同時接單量等方式，管理自己的接單節奏。

餓了么也在《2023年餓了么騎手權益保障報告》中提到，平臺更加重視和保障騎手的安全和權益，在新型職業傷害保障試點、騎士商業保險、騎士安全配送保障等方面持續發力。

人力資源社會保障部辦公廳曾在2023年11月印發《新就業形態勞動者休息和勞動報酬權益保障指引》，該指引提到，企業要制定完善新就業形態勞動者休息辦法，科學確定勞動者工作量和勞動強度，確保勞動者獲得必要休息時間，防止勞動者過度勞動，保障勞動者身體健康。

美團騎手接單頻率分布情況；圖源/美團研究院

今年9月，美團研究院發布的報告提到，745萬有接單收入騎手中，全年接單在260天以上的“高頻騎手”占總人數的11%，大約81.95萬人；約48%的有接單收入騎手，全年接單不足30天。2023年數據同時顯示，有收入騎手中近三成騎手年接單天數不足一周。*文中受訪者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