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2月23日，上海大學法學院在讀研究生艾震收到了判決書。此前，他起訴深圳市豐巢科技有限公司（下文簡稱豐巢），要求豐巢返還保管費用1元。判決書顯示，2月20日，深圳前海合作區人民法院支持了他的訴求。
從2022年8月，艾震向豐巢支付1元保管費用，直到這1元被判決返還，歷時近一年半。艾震告訴紅星新聞記者，有朋友曾為他擔憂，為1元花費太多的時間、精力、金錢，并不值得，但他想，“這不是1元錢的問題，它是有意義的。”
凌晨被短信告知將超出免費保管期
起訴要求退還1元保管費
據紅星新聞記者獲取的判決書，2022年8月30日上午9時，快遞員將艾震的快遞放入豐巢快遞柜。10時許，本次取件中，艾震第一次收到豐巢發送的短信，內容為取件碼、取件地點等，沒有提及保管收費。當天下午，艾震曾向快遞員電話咨詢，提及自己沒有使用過豐巢快遞柜，詢問能否正常取件，快遞員答復可以。
▲艾震收到的短信
次日，8月31日0時6分，豐巢第二次向艾震發送短信，通知包裹即將超過18小時免費管理期，超時后將按0.5元/12小時的標準收取管理費，3元封頂。此時，距離快遞超出免費保管期剩余不足5小時。
▲艾震收到的短信
艾震回憶，收到這條短信時，他已經睡著了，直到早晨，他才看到短信內容。判決書顯示，2022年8月31日上午9時許，艾震曾給豐巢客服打電話，提出自己之前并未被告知要收費，希望能免除保管費用。客服答復，如果想抵消保管費用，客服可以幫忙開鎖，但需要在晚上8點前，在艾震抵達快遞柜后致電客服，由客服操作，晚上8點客服下班將無法操作。艾震表示，因為工作原因，自己無法在晚上8點前取件，希望能直接取消保管費用。客服稱，無法直接取消。
艾震告訴紅星新聞記者，對于客服提供的解決辦法，“當時我們沒有完全達成一致。豐巢希望我人到柜子前，其才能給我免費。但我們從普通用戶角度看，這個要求挺強人所難的，客服上班時間，普通人也要上班。其都可以幫忙免費打開柜子，但不愿意直接取消費用。”當天，他結束實習、回到小區時，已經超過晚上8點。據判決書，當晚8時40分，艾震再次致電豐巢客服，無法接通人工客服熱線。約10分鐘后，艾震取出了快遞，支付了保管費1元。
2023年，艾震起訴豐巢，要求豐巢返還1元保管費，并要求豐巢在提供快遞柜保管服務時及時明確告知收費標準。他主張，自己追認同意快遞員把快遞投放入快遞柜時，并未約定保管費，而豐巢在免費保管期屆滿幾小時前的凌晨通知，違反了交通運輸部頒發的《智能快件箱服務管理辦法》第24條規定：“智能快件箱使用企業按照約定將快件放至智能快件箱的，應當及時通知收件人取出快件，告知收件人智能快件箱名稱、地址、快件保管期限等信息。”自己與豐巢成立的保管合同應為無償保管合同，收取1元保管費無法律依據。
豐巢稱提供免費取出等多種選擇
法院認定違反誠實守信原則
判決書顯示，豐巢稱，保管費的計費標準進行了明確公示，快遞公司將快遞投入時，意味著快遞公司代表用戶按此標準與豐巢達成了有償保管合同。艾震主動勾選同意服務協議并付費，協議合法有效。豐巢還提出，快遞公司未經同意擅自將包裹入柜時，用戶可以聯系快遞公司免費取出快遞，豐巢還提供了按次付費、購買包月會員免收保管費及點選“我再想想”自行免費取出多種選擇，而艾震反復、多次操作確認，最終支付了保管費用1元。
據法院判決和艾震出示的取件過程視頻，在取出快遞時，艾震輸入了取件碼，屏幕顯示超時約16小時，本次應付1元，共有4個選項：按次付費（1元）、3個月會員（不限次超時免費取，15元）、12個月會員（超時免費取，55元）、“我再想想”。他選擇了“我再想想”，彈出窗口顯示“同意用豐巢即獲5元寄件券，本次取件免保管費”，可以選擇同意使用豐巢或殘忍拒絕。艾震告訴紅星新聞記者：“附加了同意的條件，下次再收費就具有了合理性。免費是有代價的，所以我沒有點同意。”他關閉了窗口后，選擇了按次收費，豐巢要求需同意《豐巢服務協議》《豐巢隱私政策》方可使用快遞柜，最終，他選擇同意，取出了快遞。
▲艾震取件過程
艾震認為，整個取件過程中，無法無條件地免除保管費用，“先是不及時告知，之后用戶想要維權取消費用，就設置了重重條件或限制。”
判決書顯示，法院認定本案為保管合同糾紛。《中華人民共和國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第八條規定，消費者享有知悉其購買、使用的商品或者接受的服務的真實情況的權利。艾震作為消費者，在接受保管服務時，享有知情權，有權知悉該服務是否收費、在何種情況下收費、收費標準如何。豐巢作為經營者，應承擔保證消費者知悉其接受的服務的真實情況的義務。豐巢在向消費者告知上述內容時應當及時，以確保消費者可以選擇是否在收費開始前將快遞取出。
就豐巢凌晨發送的即將超時通知短信，法院認為，“由于保管金額較少，讓消費者為節省保管費而在凌晨休息時間取快遞，不盡合情理，故被告（豐巢）通知時間點明顯不當。由于被告（豐巢）在首次通知消費者時有條件一并告知收費事項但未告知，據此可以認定，被告未履行及時告知消費者有關收費事項的義務，故其有違誠實守信原則，應注意在今后提供保管服務時提升該項服務水平，及時告知消費者保管服務相關收費規則。”
最終，法院判定，豐巢客服曾同意幫助免費打開快遞柜，豐巢實際已同意免收保管費，支持豐巢返還保管費1元。艾震的其他訴訟請求被駁回，由豐巢負擔案件受理費。
目前，該案仍在上訴期。艾震表示：“我要求豐巢在提供快遞柜保管服務時及時明確告知收費標準，判決結果沒有支持。不過，判決書中，說理部分提出豐巢應及時告知消費者保管服務相關收費規則，已經超出了我的預期。”
曾調查約500人對快遞柜收費看法
計劃向郵政管理部門反饋情況
在正式提起訴訟前，艾震曾通過微信群聊進行調查。他告訴紅星新聞記者：“我是想確認這個事情到底是我一個人遇見了，還是廣泛地存在？”據艾震回憶，在此之前，他只在2019年曾使用豐巢快遞柜，彼時尚未有保管費用；他也曾使用別的快遞柜，并未有保管費用。
艾震向紅星新聞記者出示了本次調查的報告。使用過豐巢快遞柜的填寫者共438人，只有約38%的人表示“收到取件碼短信的同時，被提示存在免費保管期”，其余的人未被提示或未注意；約73%的人知道豐巢存在免費保管期，其中只有約24%的人準確知道免費保管期時長，約40%的人不了解具體收費規則，約40%的人是通過超時提醒短信得知收費規則。
報告顯示，包括豐巢快遞柜使用者在內，共有481人填寫了問卷，超過半數的人認為，希望快遞員提前溝通是否需要使用快遞柜、入柜發送取件碼時告知免費保管時間及收費規則、延長免費保管時間；約70%的人認為快遞柜收費不合理，其中超過半數的人認為“免費保管時間太短”“應向商家或快遞員收費而非消費者”。
艾震表示，這份調查報告結果，也是他決定起訴豐巢的原因之一，“如果大家都遇見這種情況，能夠通過我的訴訟去改變，我是愿意做的，它是一件有意義的事。”此前，曾有一些起訴豐巢相關的新聞，但多為決定起訴或立案，艾震認為，“很多消費者是依靠自己樸素的正義感去起訴，可能并不了解相關的法律。我作為法學生，有一些專業知識，也比較有‘厚臉皮’的堅持。”在自述中，艾震也曾表示，由于學習法律，他有錄音錄像存證的習慣。最終，這些錄音錄像都成為了訴訟中的證據。
除了訴訟以外，艾震透露，自己將向上海市郵政管理局反饋相關情況。他提出，按照交通運輸部頒發的《智能快件箱服務管理辦法》第24條規定，智能快件箱使用企業按照約定將快件放至智能快件箱的，應當及時通知收件人取出快件，告知收件人智能快件箱名稱、地址、快件保管期限等信息，“我認為，在首次通知取件碼時，就應該告知收費情況。有了判決書，大家可以依照判決書告訴豐巢，你不能這么做，但這只是事后改正。而如果它確實違規了，管理部門介入，也許能徹底解決這個問題。”
針對豐巢是否打算上訴、豐巢是否認同本案中“未及時通知收費標準”、豐巢短信通知收費標準詳細情況、豐巢收費標準公布渠道及收費異議反饋渠道等問題，紅星新聞記者2024年3月3日下午向豐巢方面發送采訪郵件，但截至發稿未獲回復。
